无公害恐龙蛋李

混沌乌鸦

【肯威父子】失独

康纳死亡if,一个亲爹杀儿的故事

父子亲情向(真的有亲情吗)

特别鸣谢我亲爹给不会当爹老男人(?)做的侧写

纯刀无糖,有害健康 

@山寨放弃了思考 在?张嘴吃饭


海尔森是被风吵醒的。

东海岸的冬夜风雪交加,雪片正被裹挟着穿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卧室的地面上,在那张价值不菲的地毯上留下圆形的濡湿的痕迹。

海尔森并没有开窗的习惯,不论是在弗吉尼亚庄园还是在乔治堡,他所身处的房间必然门窗紧闭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康纳对此的评价不甚良好,“一看就像是在谋划些阴谋。”海尔森对于刺客的评价表示坚决否认:“圣殿骑士从不去隐藏自己的意图,所以谈不上阴谋。”康纳耸耸肩从他的窗框上跳下翻进屋内,海尔森皱着眉看着鹿皮软靴底部的泥土蹭上他的地毯。“那么为了您手下人的生命安全,大团长是不是该考虑给我留扇窗户?”康纳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抬起下巴几乎是挑衅的望着他。

海尔森一点都不想答应他,但是一扇窗户并不会让康纳从屋外那棵大树的树冠上消失,刺客仍然会在某个本该美好的午后突然出现,蹲在枝头使劲敲打海尔森的玻璃窗,直到噪音赶走了海尔森的清梦,逼着他板着脸去给康纳开窗户。有时康纳不会选择爬到树顶敲玻璃,但噪音仍然会从屋外传来,红衣军的怒吼和惨叫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便归于寂静,然后康纳会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来,血液从脏兮兮的刺客袍下摆滴落在地板上。

不管是为了睡眠质量还是为了减少人手损失,总之海尔森打开了窗户,任凭康纳带着灰尘和血污跳进他整洁的卧房。他似乎也有点自知之明,在房间里总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海尔森从文书工作中抬头的时候就能看到他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椅背上,脑袋摇晃着似乎要被困倦打败,等到海尔森再次移动酸痛的颈部,就会看到康纳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兜帽从头顶滑落在肩膀上窝成一团脏兮兮的布料。

他们在一起合作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海尔森都在独自追踪丘奇,而康纳只有在事情将取得真正进展的时候才会被他主动找来。对此,刺客似乎很有意见,冲动的年轻人以为自己被海尔森当做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于是康纳以一种非常有个人风格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不满:在海尔森的眼皮底下将圣殿骑士在纽约的势力拔除干净。就在海尔森接到那份可恶的报告的同一个晚上,康纳第一次落在了他的窗前。于是那扇窗户也就从此敞开着直到现在,似乎那个白色的身影下一秒就将如雪片一般轻轻降落在树杈上。

海尔森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好,插上插销。


康纳是个很优秀的刺客。他的母亲本来就已经教给了他很多在森林中生存的技巧,又经过老达文波特的训练,现在对他而言要让一个人无声又迅速的消失并不是一件难事。或许海尔森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但对于圣殿骑士大团长而言,一个优秀刺客的存在只会让他焦虑。这种焦虑随着他们步伐的推进变得越发明显,海尔森清晰的认识到康纳对于他的事业是个威胁:当年跟他在新大陆创业的伙伴们已经有一半以上被康纳割开了喉咙。如果他和康纳的合作破裂,海尔森需要单独面对他并且制服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做?直接的冲突并不理智,海尔森的身体已经不再是最佳状态,而康纳正年轻,力量和速度都超过他不少;或许用枪?也不太好,他见到过康纳如何敏捷的躲避子弹,而装填下一发弹药的时间足够他冲到海尔森面前给他的脸来上一拳;或许借用一下环境?那可是他和齐欧的孩子,他对于身边隐藏的危机的敏感刻在每一滴血液里。海尔森感觉自己有些头昏脑胀,天鹰号正随着波涛在海面上沉浮,水手们的歌声和呼啸的海风一同钻进他的耳朵,把他的计划吹成一盘散沙。他几乎是怒视着将头转向掌舵的康纳,刺客此时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船长装束,手指正随着船歌的节奏一下下的敲击着船舵握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海尔森看着那条和他母亲相同的发辫被风吹起,康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睛闪闪发光。“父亲,你晕船了吗?”海尔森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拳揍了过去,康纳大笑着躲开,然后在木板的嘎吱声中慌张的将天鹰号调整回航线上。海尔森抛下他的傻儿子和唠唠叨叨的大副独自回到船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上扬。

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终当康纳将他从满脸是血的本杰明•丘奇身上拉开,并且将袖剑捅进那个叛徒的动脉的时候,海尔森心中的那个计划终于是成了型。现在他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要杀了康纳。


昨天晚上下过了暴雪,街道两侧堆起了一个个白花花的小丘。二十年前的海尔森厌恶这种天气,那时他和查尔斯在开拓地打探消息,总得踩着积雪一脚深一脚浅的挪动,还必须忍受散落的雪花在靴子里融化弄得半条腿又湿又冷的不适感。海尔森坐在马车里,看着街道上的建筑慢慢后退,冬天,冬天似乎是他命运中的劫,他在一个冬天失去了父亲和过去的人生,在另一个冬天邂逅了齐欧与她短暂的温存,而在这个冬天,他遇见了自己的儿子……

“肯威大师?”

海尔森抬起头,面前已经是圣殿骑士每周集会的酒馆。他跟随肌肉记忆推开门,找到酒馆的楼梯,上楼,坐下。查尔斯李和其他的圣殿同僚们都在看着他,眼神都充满了让海尔森感到不适的关切,啊,他们都在这样想,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种事动摇?他随手拿起一份桌上的文件瞄了两眼,然后放下。“问吧,诸位绅士们。”查尔斯绝对在他开口的时候抖了一下,“希望在我们的会议开始之前大家心里可以没有任何无谓的疑虑。”

“呃…肯威大师。”是查尔斯,他干嘛要沉默那么久再开口?“您真的,没事吗?”

海尔森挑眉,“查尔斯,我想我还没有衰老到需要用两个星期来治愈皮外伤。”

“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查尔斯连忙摆手,“我想问的是,关于那个刺客的事情。”

“我已经为我们的教团消除了唯一的威胁。”

“是的,肯威大师,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们在新大陆已经不可阻挡。但是,我担心我们很快将失去我们的最高大师。”

“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海尔森又拿起了那张纸。

“我担心您因此而不再关心我们的事业,海尔森,那刺客毕竟是你的…”

海尔森打断了他,“查尔斯。”

“嗯?”

“他是个刺客,对吗?”

“是的,我们都知道的。”

“他的存在已经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对吗?”

“是的,他杀掉了我们太多同僚。”

“那么我作为北美分册的大团长,有义务维护教团的利益并扫除障碍,有异议吗?”

“没有,肯威大师。”

“最后,”海尔森举起手里的纸片,“我已经在文书中声明,我和他从头到尾只认识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查尔斯,我是一名圣殿骑士,我有义务并且乐于为我们的事业扫除障碍,所以我自然会处理掉那个刺客,即使他是我的儿子。”

海尔森站起来,走到角落拿起那张堆在材料堆中间的地图,在长桌上平铺开。“至于各位所担心的,其实大可不必,不过是一名圣殿骑士完成了他的工作而已。”

“现在,各位绅士们,为了教团的未来发展,该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了。”他拿起笔,在地图的右上角画了个圈。“关于我们的下一个任务。”

“刺杀阿基里斯•达文波特。”


“你要干什么?!”

海尔森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怒吼的康纳。他这回的计划本该完美的无懈可击,用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把康纳叫出来,给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然后在他的视线盲区刺进他的肺叶。海尔森甚至专门选在了列克星敦这个山清水秀又意义重大的地方来告别他的儿子,但状况却在最后一刻急转直下:一股莫名的阻力让他慢了两秒,而这点时间足够康纳挣脱并和他拉开距离。海尔森手腕上的袖剑还没有收回,血从刃尖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康纳肯定受伤了,即使海尔森的一击没能杀掉他,也足够让他受到重创。海尔森对于他愤怒的质问有些惊讶,这孩子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能一直相安无事的合作下去,跨越阵营和仇恨,单纯靠那相连的血脉维持关系?哦,康纳,天真的康纳。海尔森几乎要可怜他了,他如此致命居然也如此愚蠢,这样的家伙海尔森已经干掉了太多,这一次居然就这么失手了。海尔森想笑自己,笑自己的身体,失误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呢?衰老,不可避免的衰老,即便早已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复当年,但海尔森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诅咒衰老的自己。

“康纳,我们是为了什么开始合作的?”海尔森抽出剑,他看见康纳在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正确的判断。“现在丘奇已经死了,你也拿回了你的爱国者同伴们需要的物资,我们之间该结束了。”

康纳看起来完全没准备好听见这句话,没关系,海尔森也不会给他时间准备的。如果可以的话,康纳最好一直反应不过来,这样海尔森就可以迅速命中他的要害,让他的内心在被愤怒席卷之前就停止呼吸。这当然只能是海尔森的假设,战斧的豁口已经稳稳卡住了他的剑刃,康纳瞪着他,像一头暴怒的灰熊一样喘息着。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的!”雪花从颤抖的树枝上淅淅沥沥的掉落。海尔森摇摇头,他已经不必再和这个刺客多费口舌了。开拓地的积雪实在太厚,他现在每踏出一步都会被齐膝的雪拖慢速度,幸运的是他的对手也是如此,而他手中的剑又比短柄的战斧更适合拉开距离战斗,海尔森旋转手腕将剑刃从斧子的缝隙中抽出,他微微欠身,瞄准了康纳的手腕。


在走出大门的时候海尔森感受到了一丝诡异,天还没有黑,大街上就已经见不到聚集的人群了。在纽约,不常有什么东西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让忙碌又信心十足的居民们放下他们手上的工作。海尔森顺着街道漫步,列队的士兵在鼓声的指引下踏出每一步,港口停泊的船只载满前往南部的货物,一切看起来都太太平平,除了支撑起城市的市民们都不知哪里去了以外。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海尔森拽了拽站在摇摇欲坠的板条箱上的男人,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两枚银币,“先生,您还不知道吗?”男人搓了搓银币的花纹,又吹了吹,将它们收进口袋“今天在旧集市搭了台子,会有人在那里被吊死呐!”哦,所以市民们就扔下了他们维生的活计,跑去看一场最无趣的杀戮表演,海尔森继续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接着一辆吱呀作响的囚车从他的眼前驶过,木板上用油墨刷上布莱韦德监狱的字样。他发誓自己对于围观行刑这种低级娱乐方式嗤之以鼻,但他还是跟了上去,跟着这轮子已经濒临报废的木头盒子来到了刑场。

当官员站在临时搭建的行刑台上慷慨陈词的时候,海尔森正站在人群里听他嘴里吐出一串串的废话。他知道这个大腹便便的家伙说的没几个字是真的,不过他不在乎,他身旁攒动的人流也不在乎。囚犯被士兵从囚车里拖出来摔到地面上,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几乎称得上是欢呼的喊叫,他们挥着拳头咒骂那个摔得眼冒金星的囚犯,差点把手乎到海尔森的脸上。囚犯在押送下从人群中缓缓走过,有人试图冲上前去对他拳打脚踢又被持枪的士兵拦下,但这个倒霉蛋仍然挨了几下:是石头,木块,腐烂的食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终于,囚犯要带着满身的污秽站在台子上走向死亡了,官员抖开麻布袋子往他的脑袋上套,这个无名的将死之人摇晃着头,在他的眼睛被麻布完全掩盖之前,朝着海尔森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海尔森就听不见人群中爆发出的噪音了,他看着那根绳子被在木梁上绷紧,囚犯的身体似乎也瞬间被绷紧,他胸脯拼命的向前挺,双脚在空中扑腾着,好像自己还能触到某个平面来卸下脖子上的力道似的;海尔森看着他在绞刑架上绝望的尝试,最后那双脚终于不再动弹,垂在空中安静的摇晃,脚趾仍然在本能的抽搐。

海尔森转过头,身后的街道上仍然空空荡荡,狂欢的呼声被风吹散成模糊不清的杂音。他去过布莱韦德监狱,就在几个月前,他们本该在同样的地方杀死华盛顿,但最后倒下的是希基。这条命应该算在他的头上,因为他出手救下了那个刺客,华盛顿那条无用的性命又多了一段时间可活;好在他一直都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华盛顿或许都不知道他的守护神再也不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了。太阳在绞刑架后融入灰蓝色的海面,石砖地上印上那飘飘荡荡的影子。海尔森发觉自己总是在想着“如果”,如果希基没有死,如果华盛顿早就死了,如果查尔斯李成为爱国者的领袖;他知道他在乎这些,但这些事并不能让他对虚无的可能性如此念念不忘。房门在海尔森的身后重重关上,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胸口的窒息感终于涌上咽喉,逼迫着他弯下腰来大口呼吸,氧气在喉咙刮擦出难耐的钝痛。查尔斯李的担忧不是或许空穴来风。海尔森的状态的确比他以为的更让他自己失望,但是那担忧不会成真的,海尔森不会允许自己被一场已经结束的意外掏空所有精力。

他的视线从那扇窗户上挪开。


海尔森站在被染红了的雪地里,康纳半靠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喘着气,握住斧柄的手在发抖,血液顺着手臂爬上金属,从刀口落下滴在雪地里。他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但是康纳总是不倒下,总是一次次重新站起来,然后给他带来点麻烦。尽管没有受什么伤,海尔森的状况仍然称不上多好:他的体力下降的太快,寒冷的天气和包裹住小腿的积雪牵住了他的动作,如果康纳选择跟他兜圈子,那他是绝对追不上的,毕竟他和齐欧一样受到森林的庇佑。海尔森很想直接给刺客一枪让他脑袋开花,但是康纳缴了他的枪并且扔进了雪地里,现在地上早就看不见枪的影子了。海尔森对现状很不满意,从那没能杀死刺客的一击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像一匹脱了僵的野马。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偏移,他本来不该浪费那么多时间,康纳也本不用流这么多的血。

“父亲。”康纳看起来很疲惫了,他手腕上的包扎做的糟糕透顶,布条浸透了血,被风吹的硬邦邦的。天气太冷,他们的气息刚刚被吐出便变成了白色的雾,海尔森看着康纳缓慢的向他抬手,冻结的血块被他的动作撕裂,噼里啪啦的落下又无声的回归地面。“康纳,”他想他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有什么遗言吗?”康纳的嘴唇动了动,但海尔森只听到了风声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他的肩头突然炸裂开难以忍受的剧痛,绳镖的线被康纳拽在手中,正在将皮肉裹挟着连根拔起。海尔森迅速挥刀,赶在康纳收回绳索之前将它割断,他侧身躲开扑过来的康纳,将那根长绳在手中绕了两圈,然后果断的拔出。然而带着倒钩的镖头却没有伴随想象中的剧痛一起被拉出来,海尔森手上攥着孤零零的一根绳子,除了毛糙的边角会擦伤手掌之外毫无杀伤力。“这就是刺客组织的装备质量?”他不觉得这好笑,但是他知道这句话会让康纳更冲动一些,毕竟现在的海尔森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雪地里追逐目标半英里还能在一分钟内恢复状态的海尔森了,他把目光聚焦在康纳的右手,刚才的一系列动作从新撕烂了他的伤口,小臂和手掌抖动的越发厉害,康纳的骨节被撑得发白,森白的骨头几乎要破开龟裂流血的皮肤。海尔森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前去,刺客几乎是在同时侧身护住右侧同时举起斧子,海尔森知道他成功了,此时镖头撕扯肌肉的疼痛已经无关紧要,他的左臂迅速略过康纳身前身体从左侧向他身后移动,那根粗糙的绳子已经死死勒在刺客的颈项。

他们摔倒在雪地上,升起的雪片噼里啪啦砸在海尔森的脸上甚至掉进他的眼睛里。带毛刺的绳索咬破了他的手掌,所幸寒风早就麻木了他的整个身躯;刺客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不断挣扎着用全身的重量拖拽海尔森一同下坠,更多的积雪随着康纳的动作被扬起来,为两人都覆盖上一层刺骨的寒冷。海尔森感觉到周身的雪在一点点掏空自己,他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旁观这最极致的暴力:寒冷灌进他的四肢百骸,伤口处冻僵的肌肉发出折断树木般的声响,手中缠绕的绳索已经被血液浸的滑溜溜的,深埋在雪里的双腿似乎早就不再是他的一部分了;但是他仍然听得见雪片从枝头掉落,枯树因为激烈震荡而摇晃;急促的心跳声似乎从远处传来,有力又凌乱敲打在他身上。积雪融化进海尔森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散乱开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剩余的视线,他看着面前被晕的暧昧不清的蓝天,只感觉到一种如神启般的奇异,过去与未来,自由与秩序,自我与群体,这世上的所有存在和概念都深埋进身下的白雪里,只记得手上要不断的用力,不断的收紧,收紧……


旅馆老板的围裙上沾着洗不掉的泥土和油污,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和他圆滚滚的身材一样,不带一丝棱角。海尔森坐在吧台看着这个男人以异常的灵活穿梭在桌椅的缝隙中,这个不大的小酒馆里此时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海尔森喝着杯子里的酒水,从刚才开始角落的里的几个汉子就在朝他的方向看,眼里满是对外来者的不信任。海尔森向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那几人立刻就收回了窥视的目光,继续谈着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

海尔森也说不出是什么促使他坐在这个局促的酒馆里,二十分钟之前他还站在达文波特宅的二楼,阿基里斯坐在楼下的扶手椅上已经没了呼吸,针对老达文波特的刺杀执行的异常顺利,这个瘸腿的老头早就无法造成任何威胁。暴风雪很快就会来了,这里的居民并不常经过地主的宅邸,等到阿基里斯的尸体被人们发现的时候,或许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了。海尔森在布艺沙发上抹干净刀尖的血,房子收拾的很整洁,物品摆的凌乱但还算规矩,账本上的残句墨迹早已干涸。厨房的角落还堆放着尚未处理完全的兔皮。海尔森可以透过这些蛛丝马迹看到屋主人的生活,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却在某一天突然没了踪影。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踏上楼梯,那个培养刺客的地下室在他的心中并没有那么有趣,但是二楼的房间不一样,他知道门后一定会有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康纳,他必须承认他对此感到非常好奇。

康纳的房间很空,基础的家具紧贴着墙壁留出大片的空地,一张椅子孤零零的摆在壁炉前,椅背朝向火焰。但康纳仍然有不少的小玩意,大多数与他的部落有关的艺术品,挂毯,项链。他的桌子上甚至摆了一个空掉的酒瓶,上面变色发黄的商标写着一个熟悉名字,正是他们曾经追击丘奇的酿酒厂。海尔森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下,双臂撑着椅背凝视中央跳跃的火焰,他在纽约的卧室里也曾经有一把椅子摆在这样的位置,但是离火焰更远,和他的书桌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火光会温暖炉前那小小的一片,照亮康纳的睡脸。海尔森站起来,他一脚踩在康纳的被子上差点被绊倒,尽管在椅子上表现的规规矩矩的,但这孩子平日的睡相一定差的要命;当时康纳因为希基的事情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他去看过,他相信康纳在入睡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但是海尔森只透过铁窗看到他在地上睡的四仰八叉,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海尔森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他的目标,黑色硬皮的笔记本和数量多到几乎要冲出抽屉的完整鹰羽摆在一起,他笔记本和夹在里面的几根羽毛全部收进怀里,忍着回头的冲动快步走出这个满是康纳的痕迹的房间。


海尔森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长时间的抓握和寒冷的天气让他身上所有的关节都仿佛生了锈似的不听使唤咯吱作响。他们身边光秃秃的灌木已经很久不再作响,雪片也不从身边腾起。海尔森注意到了这些,只是他太专注于手上的事情了,而他们过去的相处中对刺客身体素质的认知也让他不敢放松警惕。即使康纳已经安静了很久,海尔森仍然抓着那根细绳使劲拉扯,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开始艰难的把被冻血粘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捋直。

“康纳?”他实在太累了,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坐起身来看看康纳是否已经停止了呼吸,从他们倒在地上到现在才过了多长时间?有十分钟吗?海尔森没有印象,但他知道但凡时间倒退两年,他都不至于被同样的战斗弄得如此疲乏。不过他这回有理由原谅自己:康纳还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将他的整个下半身埋进雪地里。海尔森尝试着动了动腿,他感觉不到它们,只有抖动的雪片证明他仍然对自己的肢体享有有效控制权。他想康纳一定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刺客仍然毫无反应,被海尔森顶起的身体僵硬的移动着。

海尔森伸出手,已经麻木的指尖勉强辨认着康纳的衣领和皮肤。一道深沟分割了他的颈项,粗糙的绳索撕咬开他的皮肤,又被风雪浸的硬梆梆的,就像在触摸碎裂的岩石。海尔森触摸到了缝隙中康纳的血,它们早就失去了温度,在寒冷的作用下变成了某种柔软的、脆弱的东西,在海尔森的手下滑动,融化,沾满了他的手指。他没能找到康纳的脉搏,他知道他也不必去找了。海尔森想要收回手,但他的动作很快就停滞下来,康纳眼角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粘住了他的手掌,冰冷的,滑腻的,纤细又曲折的一条划过这孩子的脸颊。

这孩子也是一个肯威。

康纳肯威

康纳肯威是海尔森E肯威的儿子。

海尔森E肯威杀了康纳肯威

海尔森E肯威杀了自己的儿子。

海尔森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流淌,他大脑已经被完美到残忍的推论填满,此时正艰难的转动着,将他的儿子和压在身上这具沉重而冰冷的躯体联系在一起。海尔森飘远的意识从空中降落,回到这动弹不得的躯体;他以为自己在吼叫,在挣扎着将手从康纳的脸上撕下来,但他实际上几乎是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碰着孩子的脸,手指摩挲着康纳逐渐失去弹性的脸颊;他此时才发现康纳的右眼下有一道疤,他是什么时候受的这伤,是在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吗?是在纽约阴暗的监狱里吗?还是他在成为刺客的道路上付出的一点微小的代价?他不该如此莽撞,如果这伤痕的位置再偏移一些,他的眼睛就废了。海尔森觉得奇怪,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和他的儿子无数次面对面,他却从没有注意过这道痕迹。他无数次站在做父亲的角度嘲讽康纳的无知,但他对于自己的儿子也是同样的一无所知。

“康纳?”他的孩子没有回应他,康纳鲜血淋漓的脖颈似乎僵硬的转动,整个脑袋都贴在了海尔森的手心。回想起来他们似乎总是在争执,叛逆的男孩多数时候都表现的像气鼓鼓的小斗牛,即使是他们少数和谐相处的时候他也不会去主动靠近海尔森。他现在安安静静的,叫海尔森想起那个反坐在椅子上疲惫的孩子。海尔森抬起另一只手,康纳的睫毛剐蹭着他的手心,痒痒的,却是挠在他的胸腔深处。海尔森收回双手,慢慢从雪地上站起,风又开始吹起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会被白雪掩盖的干净,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直到海尔森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大路上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把帽子丢在那里了。


“他是个好小伙子,不是吗?”伐木工人一口饮干杯子里所有的酒,咚的一声将木制酒杯砸在吧台上,这样的行为引来了老板的几声抱怨,但他毫不在意,仍然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康纳是如何从踹急的水流中救下他的兄弟的。“他当时简直就像一头山猫,老天,几棵枯树在他脚底下比波士顿的大马路都平稳。”海尔森皱皱眉,这个男人的唾沫星子差点溅到他身上,万幸的是他细致的兄弟注意到了海尔森的不满。于是“梆”的一声过后,世界安静下来,男人捂着脑袋瞪了他的兄弟一眼,终于开始用可以接受的音量和海尔森交谈。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有时候他出门,十天半个月之后才回来,还带着几个人。他会帮我们安排住处,从我们手上收购货物,最重要的是,在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挺身而出。”伐木工翘起拇指指了指身后,“看见那个大块头了吗?他曾经是个被龙虾兵通缉的逃兵——要我说,跑走才是个殖民地人该做的事——那帮人扛着枪追到这里来,你猜怎么着?康纳往地上埋好了地雷,轰的一声,一半的英国佬都躺在地上啦!”现在的达文波特家园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让他的儿子捡回来的,在海尔森带头歼灭了这里所有的刺客后过了多年,这块曾经如军事基地一般的土地终于有了真正的烟火气。海尔森听着他们的故事,这些卖力气求生的普通人在关于权利的斗争中是多么微不足道,他们就是康纳要保护的人们,是支持着康纳去进行他飘渺的斗争的理由。

“先生,讲讲你的故事吧。”伐木工把话柄抛给了海尔森,“你是在城里遇上了什么麻烦才会认识他?”海尔森因为话题突然的转移而愣了愣,“啊…我和他是…”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在纽约的时候帮彼此解决了一些麻烦,具体的故事涉及到我们的商业机密,恕我不能细说。”伐木工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这让海尔森几乎都做好了弹出袖剑的准备。“那他跟你合作的一定挺愉快的。”看到海尔森疑惑的表情,他指了指海尔森的胸前,“不然他怎么会送这个给你?”海尔森低下头,一片鹰羽从他向来严丝合缝的大衣缝隙漏出尖端,他将那片羽毛抽出,摆在吧台的灯光下。他似乎曾见过卡涅齐欧收集这些羽毛,她会把它们整齐的扎成一束,用在饰品和衣物上。“他很喜欢收集这种东西,也很爱惜它们。这似乎是他们那个什么民族的习俗。”是的,康纳是很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因为一些事情在开拓地的林间奔波,走在他身旁的康纳会突然窜到树上去,过一会儿又从树枝上跳下稳稳的落在海尔森身边。海尔森目不斜视继续向前,一根晃悠悠的羽毛则会被举到他面前作为刚刚的口头嘲讽的回应。“这里的人也向这样收到过他的礼物吗?”伐木工摇摇头,“我们见多了他收集这个,还从来没见过他把这个送人。”他当然不会了,毕竟海尔森的视线每一次都能顺着长羽流畅的线条瞥见康纳傻乎乎的笑,他是个年轻人,对这微不足道的玩意儿仍然像对宝物一样。

海尔森举起放在一旁多时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和这些糙汉子一样将它重重砸在吧台上,巨大的声响引得众人侧目,伐木工们大笑着拍手称赞这才是爷们儿喝酒的方式。海尔森捏起那根羽毛,将钱袋放在吧台上。“今天的酒我请了,朋友。”他转身走向大门,举手挥了挥手中的羽毛。“敬我们的好男孩。”

海尔森走在星空下,酒吧里仍然闹哄哄的,人们在正为他的儿子举杯庆祝。海尔森将那根羽毛小心的收进大衣内侧的口袋,他仍然觉得康纳好傻,他在成效最低的道路上豁出性命,现在他不见了,这些人又能过多久的安生日子?海尔森摸摸胸前,康纳的日记本和那些羽毛一起被他放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他想他该去履行一下做父亲的义务,去给自己儿子未完的事业收拾烂摊子。等到他再回到纽约,他得告诉查尔斯往这里派点人,保护好这片土地和那些居民的安全,一定要派足够聪明的人来做这事,这些吃过苦的居民对外界总是万分警惕的。他知道查尔斯能做好这事,骑士团很快就会将查尔斯送上这个新国家的顶点,他会做一个负责的领头人的。

至于海尔森。

他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


开拓地的雪看不到尽头,海尔森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他的裤腿湿透了,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湿漉漉的寒凉过载他的身上。从新找到这个位置对于海尔森而言不算非常容易,在他眼里,森林里的每一处都是相同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只有无尽的银白和千篇一律的光秃树干。

他食言了,他本来坚定的相信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是回忆比他想象中的来的更迟,也更猛烈。回到乔治堡的第二个星期海尔森开始做梦,梦里康纳的身躯渐渐被风雪掩埋,而他即将离开那片雪地,康纳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每当海尔森走上前去想要看清的时候,他都会突然醒来,只能看到头上漆黑的屋顶。海尔森尝试过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但对于康纳兜帽下表情的好奇几乎快把他逼疯了,在他看完康纳的日记之后这种好奇越发的膨胀。这个天真的孩子,他在那天之前仍然在相信与海尔森的亲情可以让他们跨越信仰之间千年的斗争,而海尔森用自己的手让他经历了最初和最后的背叛。合上日记的海尔森望着窗外的树,一根枝丫生长向窗户,只需要站在上面跨出一步,就可以进入这个房间。海尔森试着回忆康纳的脸,他突然发现他记不得康纳生气的样子,即使他们似乎总是在争吵,但他从没有看清过康纳在那身白袍下的怒火,他最清晰的记忆仍然是在天鹰号上,他下定了弑子的决心,而康纳迎着海风笑着,看上去无拘无束,那么的快活。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那片小小的空地,暴雪过后地上干干净净,但一旁的岩石仍然在灰黑的底色里透出一抹猩红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什么,早已不可挽回。康纳的尸体似乎从这里消失了,白茫茫的地面上只有海雕的影子在振动翅膀,这食腐的鸟类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里,蹲在海尔森上方的树枝上。海尔森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后悔来,他想那时候该在离开前摘下康纳的兜帽,而不是就让他连尸体都作为一个刺客存在。一只海雕扑闪着翅膀落在最低的树枝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海尔森。鹰,兄弟会的图腾,它的体内或许也有康纳的血肉,当它飞向这片广阔大陆的远方,它也带着康纳年轻又千疮百孔的灵魂一同飞走,将人世间所有的迷茫、背叛和后悔全部甩在身后,丢给包容一切的蔚蓝的天空。

海尔森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那巨大的鸟晃动着脖子,眼睛仍盯着海尔森一眨不眨。海雕们陆陆续续的飞走,而它仍然站在最低的树杈上,看着这个沉默的古怪的人类,像是在等待。

“康纳?”海尔森问道。

于是他听见翅膀划破空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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